1867年8月,一名13岁的男孩在格拉斯哥某集市上操作机器时,严重切伤了自己的手臂,被送到了李斯特所在的医院。男孩大面积开放性创伤,伤口沾满了污秽,这种情况下会生坏疽。但是,李斯特并没有进行截肢,而是敷以石炭酸药膏,希望保住手臂免受感染。伤口眼看着就要被严重感染,似乎要变成脓肿了。但李斯特坚持不动摇,并加强了石炭酸药膏的用量。一连几周,所有的努力都看似徒劳。但是,就像着火的绳子烧到了尽头一样,伤口开始干燥。一个月后,揭去药膏,下面的皮肤已经痊愈。
不久,李斯特的发明就加入到了“抗癌手术的前线”。1869年,李斯特用一张餐桌做手术台,乙醚做麻醉剂,石炭酸做抗菌剂,为他的妹妹伊莎贝拉·皮姆(IsabellaPim)切除了乳房肿瘤。伊莎贝拉术后并未发生感染,活了下来(不过最终还是在三年后死于癌症肝转移)。几个月后,李斯特又为另一名大腿上很可能长了肉瘤的癌症患者进行了大面积截肢。到19世纪70年代中期,对乳腺癌的手术已经成为李斯特的常规治疗手段,手术范围也延伸到了乳腺之下受癌症影响的淋巴结。
消毒和麻醉这两项技术的突破,让手术化蛹成蝶,从中世纪的桎梏中摆脱出来。有了乙醚和石炭酸皂做武器,新一代的外科医生冲破了曾令他们望而止步的瓶颈,在人体上实现了亨特及其同事当年只能对尸体进行的复杂解剖程序。一个癌症手术的辉煌世纪展现在人们面前。从1850至1950年,外科医生向癌症发起了大无畏的进攻——剖开身体,切除肿瘤。
这个时代的代表人物是多才多艺的维也纳外科医生特奥多尔·比尔罗特(TheodorBillroth)。生于1821年的比尔罗特以同样的热情专注于音乐与外科手术的研究。(这两种专业往往携手而行。两者都把手的技艺推向极致;都要随着不断的实践和年龄的增长而成熟;都依赖于灵巧、精确、相对而生的拇指。)1867 年,身为柏林大学教授的比尔罗特开始系统性地研究打开人体腹腔、消除恶性肿瘤的方法。直到比尔罗特的时代,腹部手术后的死亡率之高,仍令人望而却步。比尔罗特的研究细腻而有条理:仅仅是为了练习打开和缝合动物和人类尸体的腹部,确定明确而安全的手术路径,他就花了近十年的时间反复实践。80年代初,他已确定了手术路径,“目前已经足以证明,开腹手术是可行的”。他写道,“我们下一步所要关注、研究的对象,必须是确定适应症,以及开发适应各种病情的手术技术。我希望我们已经迈出了很好的一步,能够拯救那些迄今为止被视为无医可救的不幸患者”。
比尔罗特被任命为综合医院(AllgemeinesKrankenhaus)的教授,该院是维也纳大学的教学医院。他和他的学生开始掌握并运用各种技术,从胃癌、结肠癌、卵巢和食道肿瘤患者的体内摘除肿瘤,希望能治愈身体的癌症。从探索到治疗的转变,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挑战。外科医生的任务是摘除肿瘤组织,同时保持正常组织和器官完好无损。但比尔罗特很快就发现,完成这个任务,需要近乎像上帝一样的创造精神。
维萨里时代以来,手术一直处于自然解剖学研究的范畴内。但是,癌症经常突破和扭曲人体自然结构的解剖学边界,因此人们必须要找到“非自然边界”来约束它。例如,为了切除癌变的胃的末端,比尔罗特必须在手术后把剩余的胃脏挂到附近的一片小肠上面;要切除整个胃的下半部分,他不得不把剩余部分附加于一截遥远的空肠那里。到了19世纪90年代中期,比尔罗特已为41例胃癌患者做了这种新型人体结构解剖整形手术;其中有19例患者存活。
这些手段标志着人们在癌症治疗方面取得了关键性的进展。到20世纪初,许多原位限制性癌症(即无转移灶的原发肿瘤)可以通过手术切除。这些癌症包括子宫癌和卵巢癌、乳腺癌和前列腺癌、结肠癌和肺癌。如果在这些肿瘤侵入其他器官之前,就施行手术摘除,那么就能治愈相当大一部分的病人。
然而,尽管取得了这些显著的进步,一些癌症——甚至看似原位限制性癌症,仍然会在手术后复发,这就需要做第二次,而且往往还需要做第三次切除肿瘤的尝试。医生回到手术台一次又一次地切除,从体内一块又一块地挖除癌症,仿佛陷入了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但是,如果在癌症最早期就用能想到的最具决定性的手术来“斩草除根”,又会怎样呢?对于传统原位手术法无力治愈的癌症,如果可以通过一种激进的、积极的手术,彻底掘除其根源,不留丝毫残余,是否可能治愈?在这个痴迷于外科医生潜能和创造力的时代,一刀铲除癌症的想法充满了期望、期待与想象。这样的执念落在蠢蠢欲动、即将引爆的癌症世界里,正像往火药桶里抛下了一只爆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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