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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

癌症传•隐秘的瘟疫(二)

作者:悉达多•穆克吉 译:李虎 来源: 日期:2013-02-20
导读

         

     这种隐喻的诱惑可能把我们带得很远。但这在探讨癌症这一主题的时候是不可避免的。在开始写这本书的时候,我想象我的“工程”是撰写一部癌症的“历史”。但是后来不可避免地感到,我所撰写的不是某个“物”,而是某个“人”。我的主题日益演变成某个“人”一样的事物,有如神秘、扭曲的镜中影像。与其说这是一种疾病的历史,不如说这是一种更具具人格化、更有血有肉的疾病的传记。
  
  每一位传记作者都必须面对他的“传主”的诞生:癌是在哪里“降生”的?它有多大年纪?第一位把它归为疾病记录下来的人是谁?因此,我们需要重做一次开篇。
  
  埃德温·史密斯(EdwinSmith)不是寻常之辈。他的身份一半是学者,一半是小贩,擅长伪造古董,还是自学成才的古埃及学家。1862年,他从埃及卢克索(Luxor)的一位古董商那里买了(也有人说是偷了)一张四米多长的埃及莎草纸(papyrus)。这篇莎草纸状况不佳,破碎泛黄的页面上写满了潦草的古埃及文字。现在,这篇文稿被认为写作于公元前17世纪,它转录了一部公元前2500年的手稿。复制者似乎是一位心神不宁的“文抄公”,下笔潦草,经常出错,因此往往要用红墨水在草纸边缘更正错误。
  
  这篇古文稿于1930年被翻译出来,现在被认为可能是公元前2625年古埃及伟大的医生印和阗的教诲。印和阗是为我们所知古埃及王朝时代少数几个非皇族的埃及人,他是一位文艺复兴式的大师,是埃及文艺复兴运动的中心人物。作为国王佐塞尔(Djozer)的高官,他涉猎神经 ,并在建筑领域大显身手,曾做出过最早的占星术和天文学研究。即使是古希腊人几百年后行进在埃及的大地上,面对这位如同熊熊烈火的伟大智者,也认为他是一位古代的法师,并把他与自己的医神阿斯克勒庇俄斯(Asclepius)融合为一。
  
  但是,史密斯莎草纸令人惊讶的一点不是魔法和宗教的内容,而恰恰是缺少魔法和宗教的记录。虽然沉浸在法术、咒语、魅力的世界中,但是印和阗用超然、不加修饰的科学词汇来描写骨折和脊椎异位,仿佛他写的是一部现代外科教科书。莎草纸上记述的48个病例,包括了手部骨折、皮肤的多孔洞溃疡、头骨破碎,这些都被视为医学问题而非神秘现象。每个病例,他都做了解剖描述、诊断、总结和预后。
  
  这位古代医生为世人点亮了一盏指路明灯,正是在它的照耀下,癌症才第一次作为一种独立的疾病浮现出来。印和阗在描述第45个病例时提出:“如果你检查病人的胸部有鼓起的肿块,并且发现肿块已经超过了胸部的范围;如果你把手放在胸部,发现肿块是凉的,用手触摸它的时候没有发热,也没有粗糙的颗粒,不含任何液体,亦没有任何分泌物,但你触摸它的时候感觉有隆起,你就该对他说:‘这是肿块病例……乳房上隆起的肿瘤意味着胸内有肿块存在,体积大、分布广泛、硬实;触摸它们就像在触摸一只球状包裹,或者可以把它们比作未成熟的河曼果(hemat),摸上去又硬又凉。’”

     乳房上鼓起的肿块,又硬又凉,且密实如河曼果,潜伏在皮肤下蔓延——很难再找到对乳腺癌这么生动的描述了。莎草纸上每一个病例中,都有简洁的治疗讨论,即使是治标不治本的权宜之计,如通过耳朵向做了神经外科手术的病人灌以牛奶、为伤口敷药膏、为烧伤涂油膏。但对于第45个病例,印和阗陷入了不寻常的沉默。在“治疗”项下,他只写了短短的一句:“没有治疗方法。”
  
  在承认了医疗上的无能之后,癌症就几乎从古代医学史中消失了。其他疾病通过在全球范围内的爆发循环,在传说和史册中留下了它们神秘的足迹。公元前1715年,狂暴的瘟疫——可能是斑疹伤寒(Typhus),肆虐了港口城市阿瓦里(Avaris),杀死了大量人口。公元前12世纪,天花在一些地区爆发,天花令拉美西斯五世(RamsesV)的脸上落下了麻子。在印度河流域,结核病如同季节性洪水一般起起落落。然而,如果说癌症在这些大规模流行病的空隙中依然存在的话,那么它也只存在于沉默中,在医学文献或其他文献中未留下可循的踪迹。

     印和阗描述肿瘤两千年后,我们才再一次听到癌症的消息。这次它同样也是遁形于沉默中,成为一种隐秘的耻辱。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Herodotus)在公元前440年左右撰写了《历史》(Histories)的一书,其中记载,波斯皇后阿托莎突然患上了一种不寻常的疾病。阿托莎是赛勒斯(Cyrus)的女儿,也是大流士(Darius)的妻子。大流士不仅继承了阿契美尼德王朝帝位,也继承了以残暴著称的统治手段,国土从地中海的吕底亚跨越到波斯湾的巴比伦。阿托莎皇后在位期间,发现自己的乳房上有一块流血的肿块,可能是由一种特别恶性的炎性乳腺癌造成的(在炎性乳腺癌中,恶性肿瘤细胞侵入乳房的淋巴结,造成红肿)。
  
  只要阿托莎愿意,从巴比伦到希腊的医生便会蜂拥而来,侍候于病榻之侧。但与此相反,她却自我封闭,脾气暴躁又令人费解。她将自己裹在床单里,强加隔离。大流士的医生很可能曾试图治疗她,但无济于事。最终,一名叫德摩西迪斯(Democedes)的希腊奴隶说服了她—— 让他来帮助她切除肿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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