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新年前夜,我半脑梗塞,生活从此翻天覆地。 脑子里涌进来一堆东西三角形、天空、砾石的声音、广播里传出的音乐、风声,以及手边摸起来粗糙的布料感觉。我完全搞不清是什么,不知道小三角实际上是树、大三角是山、声音来自轮胎碾压积雪和雪地巡警队,布料其实是戈尔特斯外套,甚至连手腕连接的手这个器官都感觉不到。我的大脑再也无法分辨颜色、外形、声音、触觉和感觉。可当我看到停车场有一辆红色的吹
2007年新年前夜,我半脑梗塞,生活从此翻天覆地。
脑子里涌进来一堆东西——三角形、天空、砾石的声音、广播里传出的音乐、风声,以及手边摸起来粗糙的布料感觉。我完全搞不清是什么,不知道小三角实际上是树、大三角是山、声音来自轮胎碾压积雪和雪地巡警队,布料其实是戈尔特斯外套,甚至连手腕连接的手这个器官都感觉不到。我的大脑再也无法分辨颜色、外形、声音、触觉和感觉。可当我看到停车场有一辆红色的吹雪机呈90度翻倒,还是重影的,就完全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原来是红色的吹雪机、侧翻。怪了。
这就是我中风以后的感受:好像自己从身体里游离出来了。
那是2006年12月31日,我33岁,还不知道中风这回事。但血块经由主动脉进入大脑,直达左丘脑。结果,负责处理数字、语言以及逻辑推理的部分左脑细胞窒息而死,致使负责颜色、音乐、创意、直觉和感情的右脑无法与之沟通。于是数字成了不规则曲线,颜色叫不上名字,食品没了味道,音乐失去了旋律。
我觉得这和平常不一样,还挺美,可是我头昏眼花,像在船上,头也疼起来了。
“我得坐一下,”我尽力说出这话,那时还没失去语言能力,人就在停车场中央。
“我进去看看,你坐这儿。”我那时的丈夫说,他叫我坐在商店外面的路边,他很快回来。
他走开了,回来的时候两手空空,因为连他都觉得出了问题。“咱们回去吧,”他说,“你这样在外面,我没法买过滤器。不对劲。”
最后,我意识模糊,大脑昏沉。多年后不管我如何努力回想,都记不起当时怎么乘车回家。
当时感觉很累,就打了个盹。(其实若是处在中风状态或是刚刚恢复过来,立马睡觉是不可取的。)我梦到自己在雪山上迷路了,梦到行走在冰封的阿尔卑斯山湖面,梦到把鞋给丢了、话也说不出来。
几小时后我醒来,相信自己真的爬过那些高山,不是梦。我也真的失声了,说不出话来,丧失了语言能力,“我大脑思维混乱”,或者说“记忆中混杂着想象。”
朋友们都来庆祝新年。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微微一笑,说:“你好。”我只会说“你好”。他们都很高兴,聊得好不热闹,而我却一句话也没说。我原来不是这样的,不会沉默,从不打盹。
“嘿,我脑子二虎了,”我说,看着自己在挣扎,身下像盖了100床羽绒被,中风前的那个我说:“这不是我想说的,肯定哪出问题了。”但是没一个人听到或理解这些话,甚至我自己都不能。
我努力想加入他们的交谈中,但是他们说的太快了,话题总是在变。我张口想补充点什么,又组织不了语言。我们出去吃奶酪火锅。现在我也不记得自己吃了没有。
那晚我写了一篇博客,记录尝试交流的经历。那篇博客是这样写的:
我感觉很奇怪,大脑状态怪异,脑子不够用,记忆力下降。今早我玩了以前常玩的智力游戏,记忆力大幅下降。现在我想说什么,说不了,想记什么,也记不住。这种状况太荒诞了。
中风前17个钟头,我还在日记里写道:
这就是远离外界的感觉:这周雪花来了,又走了,外面寒风习习,吹打着又脆又嫩的豆荚。一切都是那么祥和。没有外界干扰,这周我的生活转而向内。读书养心。
后来看博客时,有12个朋友留言催我快去看医生。他们说,“情况非常糟糕,我们很担心。”
有人问,周围的人是否看出我正在中风。“你行为没什么异常吗?”他们问,这时我老公便抿着嘴,参加我们新年聚会的朋友们也会垂下眼睛。是,我确实行为怪异,但那是新年前夜。我老公和朋友们都喝的很开心,我一句话没说,他们觉得奇怪,但也没有过多关注,可能觉得我也喝多了。
此外,我没有典型的中风症状。中风协会用以快速识别中风法的FAST字诀如下:
脸:让患者微笑。一侧脸部下垂吗?我没有这个症状。
胳膊:让患者举起双臂。一侧胳膊会无力下垂吗?我的不会。
言语:让患者重复一句简短的话。他们是否吐字不清或言语奇怪?我没有吐字不清。
时间:如果发现上述三条中的任何一条症状,立即拨打911。我没有。
中风两天后,我们回到了伯克利的家里。
“我还是觉得不舒服,”我跟老公说,“我不去上班了。”
“好的。”
我们的冰箱空了。我去了安德罗尼科杂货铺,站在过道上看着这些商品,眼前全是模糊的颜色、字母和图形。我在疑惑,我们需要些什么?我没办法把这些碎片拼凑起来的。我需要洋葱,因为做什么都少不了洋葱;我需要面包来做三明治,肉来做主餐。但这些在我看来都是些图形、颜色和纹理。那个新鲜的粉色包装是个新鲜的粉色矩形。那数不尽的汤品罐头和蔬菜罐头都只不过是金属罐。
我忽然看到一样东西:一罐缪尔格伦牌意大利面酱。我一把把它抓起,因为我之前见过,也能读懂标签。如果这是我能懂的东西,那就一定是我需要的东西。但事实上我不需要意大利面酱。
我依旧记不清我到底是怎样付的款,现金?借记卡?还是信用卡?我也不记得刷卡和接过账单。我只记得在那个寒冷的冬日阳光里,我站在停车场自己的车边茫然地眨巴着眼睛,手里拿着一罐意大利面酱。
我思考着要怎样回家,不知道该怎么走。
我进车发动起来。我想,只要把车开起来,总能到家的。
每次当我考虑是否需要左拐或右拐、停下来还是继续走的时候,就会感到茫然,没有一点头绪。因此我逼着自己不去想,靠直觉走。每次停下,我都能认出一些路标——一棵树、一栋房子或者一家商店。我知道离家越来越近了,但是我仍然不知道要怎么继续。
当逻辑和记忆都不管用的时候,我全凭感觉。
我成功到家了。
之后我想,我该去看医生了。
我拿起电话然后自问,急救电话的号码是多少?
我看着电话键盘,没办法弄清楚每个键代表的是哪个数字,哪几个数字是911?
我想或许应该试着打给我丈夫,可我也记不起他的电话号码,想不起应该去查黑莓手机里的通讯录。
我最终决定在键盘上随便拨几个数字,与接通的人——不管是谁谈谈。我没考虑到我都不知道我住哪,但是我还是拨出了一串数字。
“你好,”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好!”我说。
“你好,”他回答。
“您是哪位?”我问他。
“我是……,”他回答说。
“噢!我一直尝试联系你!我忘记了你的电话号码,不知道要怎么联系到你!我随手按了这个号码,于是我就拨通了它。”
“我这就回家,”他说。
我们去了急救室,医生给我做了CT,看看我的大脑到底怎么了。
CT上有黑点, 医生说:“ 我们认为你患有脉管炎。 ” 过后,我在病例中看了医师的记录: “病人前左丘脑呈现重度低衰减区。” 换句话说,我的大脑里有条疤痕。
那时我说,“没问题。”
医生继续说着,“我们认为这是脉管炎,但还是得让你做更多检查才能确定。”
我丈夫开玩笑说,“我们得找豪斯医生。”
我喜欢第二天早上的磁共振。扫描仓里声响巨大却让人感觉平静。我闭上了双眼,想象沙滩、海浪拍打、遥远的地平线。我不知道核磁共振将产生什么样的图像, 他们是否看到我在想象水。我想知道,我的大脑是否会像海滩一样被落日点亮。
接着一位脑神经专家拿着测试结果对我说:“你好,克日斯汀,我们发现你患有中风。”
“是的。”
他们原先以为我得了什么病?
“脉管炎。”
“那我实际上是什么病?”
“左丘脑中风。”
好吧。但是,他们原先以为我得了什么病?
丘脑是大脑的枢纽中心。丘脑位于大脑两侧,有与核桃的大小、形状显示,或者说和海鬣蜥的大脑有着相同的尺寸、重量和形状。它负责调节睡眠,转发消息。丘脑受到太大伤害的话,会导致永久性昏迷。
我睡了又睡,睡了又谁,都是无梦而眠,后来几个月都没有梦。或许我做梦了,只是不记得了。
醒着的我有15分钟短期记忆,就像《海底总动员》中的多莉鱼。医生指导我在“鼹鼠皮”牌日记本上依照时间顺序记下发生的事。他们说,那会是我随时写下的短期记忆,垂死的纪念。
我是中风科40年来最年轻的患者。医务人员称我“47号”——病房号码的最后两位数字。我知道这个细节,是因为重新看了日记,我在其中记录了整个经历、失语和所有细节。
我徘徊在医院大厅里,转动着心脏监测器和输液架上的肝素输液袋。我忘记了时间,漫步走出遥测装置监控区。
他们收不到我的心跳。当我返回时,他们责怪了我。 “我再也不外出了,” 我回敬道,但过后我全忘了,又开始四处游荡。
住院期间朋友们来看我。他们问候说:“你看上去完全正常了!”
神经病学家进入病房。
“你好。”
“好。”
“认识我吗?”
“不认识,很高兴认识你。”
“打开你的日记吧。”我照做。
“现在几点了?最近一次记录是什么时候?”
“10:35,哦!20分钟前我见过你!哦!你是我是神经病学家。”
"靠…… " 我朋友说,“哇。”
我很享受在医院的十天,医生很和气,我尽情体味着白色的墙壁,比较安静。我睡觉。我很喜欢与水槽相连的马桶。还有我最喜欢的护士,只是不记得他们的名字了,因为我忘了写下来。
离开医院时,我的眼前是明亮和跳动快速的世界。我必须让丈夫关掉收音机,在剩下的年月中,我都不能开着收音机驾车。在回家的一路上,我都双眼紧闭,无法应对外界干扰。然后,我睡了几个小时。
就这样过了几周,为了恢复体力,我要睡几个小时,每15分钟醒来一次,调节睡眠。
忘记了吃东西。
我不知道如何做花生酱和果冻三明治。
一天下午,我决定做奶油蛋糕,我曾经是一个激情高涨的面包师。黄油和糖混合好后电话铃响了,我接了电话,可忘记做蛋糕的事了。挂了电话,我坐了下来,忘记了通话内容。我打开电视,站了起来,头晕目眩。我很纳闷为什么会头晕。我想可能是跟还没吃饭有关。我最后一次吃饭是什么时候?我记不起了。走进厨房,搅拌机还在运转。究竟是谁把它打开的呢?还有一本已打开的蛋糕制作的书。奶油蛋糕,谁在做蛋糕呢?把搅拌机关掉,我想我刚刚肯定是一直在做蛋糕。
一次,我在炉子上烧水,却把锅烧得冒烟了,此后,我再出不敢做饭了。
出院时,我正在注射依诺肝素、服用华法林纳片,都属于血液稀释剂。每周做三次血液化验,来监视我的INR【国际标准化比率(International Normalized Ratio)的缩写,是凝血分析中的一项检查结果。—— 译注】,来衡量我的血液凝血倾向。依诺肝素注射要从腹部给药,扎得很疼,还留下大量瘀伤,那种很大的圆点。因为我的丘脑受损,无法让自己不哭。
每天晚上,我哭着把依诺肝素注射器的盒子拿出来,交给丈夫。“扎针的时间到了,”我说,泪水从脸上流下来。
每天晚上,当他捏起我肚子上的皮肤时,我都象蹒跚学步的孩子一样大叫,他把药推进去。
每天晚上我都叫着,“疼啊,疼啊!”要哭半个小时。
我已不是我自己。
1月30日,我退出了艺术硕士课程。后来我在校园碰见一位朋友,告诉她这个消息。我最多只能读完一段文字。
“我正在休假,”我说。
她回答说,“我巴不得也能中风,这样一来,短期记忆就不成问题了!”
以前的我会告诉她,这样说话是不礼貌的。或者说,它伤害了我的感情。如今的我呆呆地站在那里,无法反唇相击。然后我回到车里,哭了。
有一个月,每天的每一刻就像是刚刚醒来,你得弄清楚自己在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我不是非常了解我身上发生的事,不完全明白我的功能缺失,处于一种无知即幸福的状态,无力为过去或未来的不确定而担忧。
阳光明媚,树叶沙沙响,风吹在脸上,我还活着。
事实是:人们花了很多钱才过上这样的生活,活在当下。
血块通过我心脏上的一个小孔传到丘脑。这个孔,或者更准确的名称是瓣膜,被称为卵圆孔未闭(或PFO)。所有胎儿的左右心室之间都有一个孔,绕过肺部,从母亲的血液中摄取氧气。一旦出世,瓣膜就会闭合。而且一旦出世,近四分之一人的瓣膜无法完全关闭。对于一些人来说,这个小孔的情况很严重,需要立即关闭。对于其他人,这个小孔是感觉不到的。也许像我以前那样,你患有偏头痛,或者在5000英尺而不是一万英尺时,就会有高原反应,或者发现自己慢跑时气喘吁吁,不管训练多久都毫无改善。
他们通过超声波心动图和气泡实验,发现了心脏上那个小孔——中风的原因。一位医生向我的血管中注入泡沫状无菌生理盐水,通过监视仪看到气泡进入心脏。如果左心房和右心房之间没有小孔,气泡会被过滤到肺中 (右心房、肺部、左心房)。当气泡出现在左心房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自己患有卵圆孔未闭 (PFO)。我的血液没有完全被氧化。
一个月之后,这种情况又出现了一次:心脏中的另一个血凝块通过卵圆孔 (PFO)先是进入右眼,然后再进入左眼。我去看了验光师,他确定我的视力已经受损。他对我说,“现在马上去急诊室。”
我给我的神经科医生打了电话,他告诉我会在急诊室见我。
我说,“对不起,打扰你了。”
在急诊室,神经科医生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说,“请进,不要犹豫,一点也不会打扰我。”
当我承认自己又去过一次中风科时,护士们记起来了,对我说,“你是47号!”
我说,“是的,我回来了。”
一周之后他们用一种封堵器关闭了小孔。这种装置是一种小型伞状植入体,在导管实验室,他们把植入体蜿蜒插入我的股静脉,直到它进入心脏。整个过程进行到一半时,心脏病医生必须对我进行除颤。我当时害怕极了,我的心脏不想被关闭,不想被碰触。这些话是心脏病医生告诉我的。
他问我,“你都记得吗?”
我回答“不”。麻醉效果很好。但是麻醉师曾经告诉我说,其实麻醉对位并不精准,而且在手术中没有这种记忆缺失引导的效果,是会非常痛苦的。
“但也可能记得吧,”我开玩笑地说,“不过我不想再想这些了。”
“好的,”心脏病医生说,“整个过程中你一直在跟我讲话。”
“天啊,我都说了些什么?” 我问。
他答道,“别担心。”
我好奇自己是否说出了什么秘密,但是,当我不再考虑这些秘密时,我就不记得他们了。
我直挺挺地在医院躺了一夜。在股静脉愈合之前,我是不能动的,但最后还是出血了。护士每隔一小时过来检查一次,半夜的时候发现我周围全是血。
他们问,“你动了吗?”
我说,“没有。”
他们说,“躺着别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护士们轮流在我的大腿和身体躯干的缝合处施压,让我感到恶心想吐。但是——这样子我就好起来。正是因为这样我再也没有犯过偏头痛。医生嘱咐我心率必须保持在每分钟120以内,但是一年之后我开始跑步,而这也正是我能够跑步的原因。正因为这样我不会在搬重物时感到轻微头晕、恶心和昏厥。
从这个角度来看,中风真是救了我一命。
我的病情在好转,但如果用力过猛,病情就会复发。我总是感到精疲力尽,不得不卧床数日来恢复体力。我变得有点健忘,的大脑想停止运转,让我睡去。有一次城外最好的的朋友来看我,那晚我们俩很开心,整夜没有睡觉。当她走后,我整整睡了四天。
谁也没预料到会有这个后遗症:嗜睡。
朋友们说,“没事的。”
“不,肯定有事。”
他们说,“真的没事的。”
另一些朋友说我反应过度,说他们无法理解我所经历的一切,说我过于难伺候。当然了,进入而立之年的他们担心的是工作、事业、人际关系和车贷。
我的丘脑没了;我失去了应对机制。我回答道:“滚开。”
我找了一帮六十多岁的人。我跟我的朋友和以前的教授一起喝茶,后者患有脑损伤,正考虑退休。我们同病相怜,还开玩笑说以后我们应该就记不得今天的对话了。我和一位刚刚做祖母的朋友一起吃过饭,她正在接受膝关节置换手术。她细声细语地说,“在你整个康复期间找一些课上上。”
“探索生活的意义,”她说,“探索生活的意义。”
康复之初,我只能读读《人物》周刊。一个月后,我可以读报了。半年后,我竟然读了一篇村上春树的短篇小说。虽然我当时根本记不住,但我还是尽可能多地阅读。有时候读上15分钟就开始觉得累了,有时好点儿,能读一个小时。
我竭尽所能诉诸文字。一开始只是写写博客,记记日记。写东西时有好多形近字常常让我摸不着头脑——已和己、人和入、真和直、日和曰、血和皿等等。就算再看一遍也还是看不出写错了。
而且我发现,我不会撒谎。写小说是没指望了。因此,我就实话实说。我开了一个匿名博客,以作家的身份记录我中风恢复的过程。博客帮我结交了数位好友,友谊延续至今。
我开始变得内向,学会了养精蓄锐,这让如今步入中年的我受益匪浅。我学会了更好地照顾自己,学会了把时间花在能让我精神振奋、对我至关重要的事情上。在日记中写上一段。这个人,而不是那个。洗澡,不化妆。
我的大脑永远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脑袋中死去的部分也永远不可能康复,但是大脑却一直在受损部位附近开辟新的道路。借助于此,血液以一种新的方式围绕我的心脏流动,大脑也以同样的方式生成新的神经通路。
那年秋天我重新就读艺术硕士。我想要完成它,只剩下一节课——一个研讨会和一篇论文就能拿到学位了。我还有一部小说正在撰写中。论文导师对我说:“我们来完成这个任务吧。我们把你的短片故事收集起来,编成一个合集作为你的论文。至于你的小说,可以先往后拖一拖。”
我读完了整个学期,但是过后却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直到今天,研讨会的同伴们还会来看望我,回忆我们之间曾经有过的对话。
“还记得我们在研讨会上讨论关于写色情场面的精彩对话吗?”
我笑了下。“我不记得了。”
“我们说过一些很邪恶的东西!”
我开心地笑了。
因为心脏的小孔已经闭合,我可以做运动了。运动了几年之后,我开始练习跑步和瑜伽。在两者的帮助下,我身体的其它部位也得到了治愈和康复,包括我的不孕问题。当身体状态达到最佳的时候,我成功怀孕了。
我生了宝宝,患上了严重的产后抑郁症。丈夫决定跟我离婚。
他说:“事后回想起来,我觉得,你中风这件事改变了一切。”
我认为是因为他有了婚外情。但是他可能说到了点儿上。我说,“可能问题就出在那一年。”
因为,是的,那一年我的人生发生了巨变;那一年我活了下来。那一年我决定把每年都当作生命最后一年来过。这就意味着在纽约住两年,将精力都放在我的小说上,要交很多新朋友,去尝试更多新事物。此后,我的人生轨迹和丈夫大相径庭。
中风22个月以后,我找回了曾经的我。那天我一边开车一边记忆车牌号。我曾经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会记忆一些有趣的东西,比如给我买饮料的男士的信用卡卡号,以此来打发时间。一开始我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直到回家途中我才意识到。我可真是高兴坏了。
我打开小说的文档。我知道是时候继续了,也再次做好了准备。但同时,我也意识到一切都与从前不同了。2006年12月31日前后发生的事情,对我来说仍旧一片漆黑。这篇文章的很多内容来自于我的日志、博客、朋友们告诉我的事,以及冒出来的回忆。还有很多事情我仍旧无法记起。它们没有消失,只是我难以想起罢了。
因为我知道,所有发生过的事还在我大脑里,存放在大脑深处的某个地方。丘脑在取回记忆,把它们凑到一起。其中一些回忆后来飘升起来,就像似曾相识的感觉,或者如同你下午记起前一天晚上的梦,因为有人当时戴着红围巾,让你想起自己的梦境:在地中海的海浪里丢失了一条红色的围巾。这反过来又会让你记住发生过的事:中风两个月后,你的婆婆被害,你在特拉维夫服丧七天,每晚盯着海上落日。这事真的发生过。
我也知道,如此多的记忆都与情绪有关。我开心度过的日子只是短期记忆。我明白为什么记得童年那些情绪激烈的事,比如为什么记得投掷雪球的那天,而不是其他下雪的日子;为什么记得听到父母彼此吵嚷的万圣节,而不是其他的节日;为什么记得乘坐飞机离开纽约飞往加州,而不是任何其他航程;为什么我只记得神经学家沃尔皮博士,忘记了其他所有医生的名字,因为他的眼神是友好的,他是急诊室出现的第一位专家,他是告诉我我中风的那个人。我记得那一刻。
我知道,众多的记忆是分散的模块。过去一年内,我试图讲些记得的事、讲轶事。我能写下一件事的开头,但无法写下去,也没法结尾。有时候,当有人尖着嗓子说话,刺激我想起什么,这种情况下次会不会又出现?我记得这个故事的下一部分。
我知道,故事和记忆就像一些拼图的碎片,很有可能是丘脑拼凑起来的。这意味着我不能撒谎。因为我不能说谎,所以不能写小说。但后来,我知道故事就是这样讲的,亲身经历告诉我,故事是由一些片段编织而成,这对我有用,很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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