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晋：著名肿瘤外科专家、北京首钢医院院长

        上午，程医生把22床的病理报告拿给我看，我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只有16岁的花季少女竟然是结肠癌的晚期，且肝脏的检查显示是转移!

        孩子的父母用焦急的目光看着我：“大夫，我的女儿还有救吗?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哇”的一声，孩子的妈妈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失声痛哭。

        快下班了，孩子的父亲找到我。我们之间进行了一场艰难的谈话。

        “大夫，我有两个孩子，这个女孩是我的老二，她还有一个哥哥，明年要结婚了。我和孩子的母亲都是农民，我们是卖了家里能卖的一切值钱的物件儿来给孩子看病的。您说，我这孩子到底有没有救啊?”

        “我实事求是地告诉您，您的女儿得的是结肠癌，已经是晚期了，尽管现在有手术的可能，但是总的来讲，预后很差，她的生命只能用月来计算了。”我说。

        “大夫，我们豁出去了，只要做手术能治好孩子的病，我们什么都愿意做，儿子结婚再等几年也行!但是，如果手术后女儿也就只活几个月，我和孩子他妈就难了，儿子结不了婚，我们今后的日子就没法儿过啦!”父亲捂住脸，竟“呜呜”地哭出了声。

        我知道，这个时候我应该说实话了。“我理解你们的情感，我也有自己的孩子，我也知道爱孩子的感觉。但是，作为医生，我必须告诉您真相，您的女儿病得很厉害，即使做了手术预后也会很差。如果我们是朋友，我要劝你们的是，带孩子回家吧，再怎么治都是瞎花钱。不是钱的事儿，也不是父母不救她，是疾病太厉害，现在疾病已经让孩子备受折磨，活着对她来说是受罪，活一

        天受一天罪，这值得吗?放手吧，带孩子回家，好好照顾她，让她少受痛苦。毕竟，你们一家的生活还得继续，日子还得过啊!”

        孩子的母亲泣不成声，父亲紧紧握住我的手，什么也说不出来。

        有时候学生们会问我：“老师，您为什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这不是我们医生的职责啊!我们可以管，让他们家属自己决定。”其实，劝家长放弃的话，我可以不说，也可以冷漠地在一旁做我该做的事情。但是，面对这个身患绝症的小姑娘，还有她善良、无助的父母，我觉得自己有责任有义务说出实情、给出忠告。要知道，这是他们的活命钱!我认为，如果能够让一个家庭少走弯路，即使自己被家属误解，也是值得的。

        我知道，作为父母，要做出这样的选择很难。但是，这种选择是理性的。

        我也知道，如果遇到刁钻的患者家属，很可能会因为不理解而和我大吵。但是，我是凭着自己做医生的良心说这些话。毕竟，我们也是父母，也有朋友，所以，当面对陷于伦理、道德和亲情的困境而难以自拔的家长时，我无法漠然视之。

        作为肿瘤科医生，我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肿瘤晚期的患者饱受疾病折磨，有时真的是度日如年，但是，由于家属难以放手，他们只能无奈地忍受着气管插管、心脏注射。躺在病床上的他们，有时候对这个世界并不留恋，因为活着更是一种煎熬。他们有时候是带着对这个世界的厌恶、对亲人的怨恨走的。

        此刻，我们医生应该告诉患者家属，是到了该放手的时候了。有时候，医学是有限的，也是无奈的，如果一味进行无效的抢救，只会增加患者的痛苦。

        在时下医患关系紧张的情况下，有时，医生会因为劝患者家属放弃，而挨骂、挨打。但是，我们不能因为医患关系紧张而失去一个医生应有的同情和大爱。我希望，我们医生都能够怀着一颗充满同情的心去照顾、关爱每一位患者;我希望，患者家属能够明白，对于晚期饱受疾病折磨的患者来说，放手也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