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很清楚,在氧合只有88%的时候,他说,肺炎是老年人的绝症。不知是什么样的机缘巧合,我居然就是主管大舅的医生,而且在一个他不必担心费用的中国最好的医院。ICU给大舅制定了这样的医疗计划:抗生素、容量管理、吸痰、下床。
过了几年,姐夫的父亲脑梗,也是九十多岁。我跟病房主管大夫打了招呼,让尽量照顾。我没有惊动主任,病房用了丹参静脉输液,我们医院除了丹参就是金纳多了。
非常不走运,来的时候比较轻,急性期病情加重了,意识障碍,后来成了植物状态。曾经跟我关系杠杠的姐夫跟我反目成仇,还差点跟姐姐离婚。原因是他觉得父亲没有得到最积极的治疗。
这件事让我委屈了很久。直到去年,同事的父亲肿瘤脑转移病情加重,跟我描述会诊大夫的态度不积极,我才突然对姐夫父亲的事有所醒悟。
年龄从来不是绝对禁忌症。
有些人对生活质量和生命,就是有着更高的要求,哪怕从医生客观的角度觉得那是不切实际。
但是,谁说医生的观点一定是客观的呢?生命的价值在于拥有它的人的认定。如花的年纪,有人选择凋零。残年风烛,有人仍然对生命眷恋。
医疗的价值,在于呵护生命。给不该凋零的生命重新选择人生的机会,帮枯萎的树叶波澜不惊地落到地面。
ICU给大舅制定了这样的医疗计划:抗生素、容量管理、吸痰、下床。
与其说制定,不如说定制。
下床是为了膨肺,是康复锻炼。因为,我觉得大舅应该还有阳寿。至少一两年,至少过完真正的一百周岁生日,还有11周。
每次下床,需要5个护士。一齐把他抬下来,迅速接好各种管子和面罩,遮盖好身体,系上胸带,撑扶在小桌上。
躺在床上的时候,大舅说,你们别费事了,我好不了了。下地以后,我问大舅感觉好不好,他说,好。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虹膜渐渐模糊,但眼神里有一丝笑意。我不确定,那丝笑意是发自内心的,还是为了配合我的努力。
他说,我要谢谢你。
坐久了他还是虚弱。下床一个小时,大家再把他抬回到床上。仍然需要5个护士。每天下床两次。不管是上床还是下床,他虽然不需要用力,但他也很累。
我想,是不是就像我得了重感冒的时候一样,不愿意折腾,因为翻身都会全身痛。戴着面罩,加热加湿的氧气让他感觉很不爽。他说,我早晚会被憋死的。
氧饱和度100%。
我说,您就当成是桑拿天儿吧。桑拿天儿的湿度对您的呼吸道有好处。他点头,无奈地接受了我的解释。
我故意问他想吃什么。吃饺子还是吃馅饼?嘉和一品的灌汤包?
外面的树都绿了。我拿手机上拍的郁金香给他看。大片大片的,五颜六色。
《炎黄春秋》看不看?今天保姆拿来了哈医大校友刊。
咱们喝点牛奶吧!
大舅点点头。嘬住吸管不愿意松口。
大舅您真棒!累了,闭上眼睛养养神吧。
他顺从地闭上眼睛,我握住他的手。
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即将远行的生命。
2015年4月24日凌晨
31年哈医专入学,33年入党,曾经是哈尔滨地下党宣传部长。35年被日本宪兵队逮捕,被组织营救后送往苏联,在东方大学学习。苏联肃反时被捕入狱,流放北极圈18年。54年回国,外文局工作,文革时再次坐牢10年。07年平反。他是我的舅舅,苏飞。
——来自 @协和王含 的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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