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拿出数页蓝色钢笔墨水的A4纸手稿,“中医是科学吗?——对中医理论体系的重新认识”,这章是张老现在增写的部分。此书十多年前就已完成初稿,现在正式出版,面对理论界的发展变化,张老重写两章,增写一章,约五六万字,将近年流行的控制论、系统论、模糊论、灰色系统、黑箱理论等运用到审视中医的思维中来。
“我这段时间在修订《中西医文化撞击》,9月份交稿”,最近,南京医科大学79岁的退休老教授张慰丰为自己的这本书,常常写到凌晨一点。
张老拿出数页蓝色钢笔墨水的A4纸手稿,“中医是科学吗?——对中医理论体系的重新认识”,这章是张老现在增写的部分。此书十多年前就已完成初稿,现在正式出版,面对理论界的发展变化,张老重写两章,增写一章,约五六万字,将近年流行的控制论、系统论、模糊论、灰色系统、黑箱理论等运用到审视中医的思维中来。
手稿字迹密密麻麻,纤小细致,一张纸写满千余字。曾做过白内障手术的张慰丰不能长时间使用电脑录入,治学大半生,累计著述200万字,全靠他亲自一笔一画的手写。
藏书:南医第一人 数量超万册
《灰理论基础》、《从细胞到社会》……为写这本《中西医文化撞击》,张老的床上分门别类摞着各种需要的参考资料,让这个本来就摆满了书报资料的家显得拥挤而凌乱。
峨嵋岭大院19号,106平米的屋子,3个房间,“环顾皆书也”,一整面墙的落地书橱、顶柜、杂物架,甚至衣柜角落,无处不在的地方都塞满了书。为取放在高处的书,张老家还备有攀爬的梯子。
“这是介绍人类基因组的书,这是批判伪科学的书,这是探讨中医存亡的书……”捧起一本本心爱之物,张老如数家珍。在张家总量超万册的藏书中,题材涉及医学、哲学、天文、考古、历史、心理学等多个领域,尤其在医学史、分子生物、传染病、天文宇宙、基因组、医疗体系方面的书最多最全面。张老师从年轻时就开始藏书,很多珍版专业书目甚至连南医大图书馆、中国中医研究院、北大医学部可能都没有。
“张老师家的藏书量是南医大教职工中第一人”,这是南医师生的公论。北大医学部的同行评价:“把张老师家的书架看过一遍,就像上了一堂课”。
张慰丰是南京各家书店的常客,没事就喜欢逛书店,了解社科、科技类新书的出版动态。他每月花在买书上少则数百、多则上千元,在新华书店、大众书局、万象、先锋、凤凰书城都办有购书卡,甚至新华书店总店对公服务部为他开设唯一的私人户头,购书可直奔五楼,“恐怕这在全市也相当罕见吧”,张老对此颇为得意。
逛得久了,书店知道张老是出了名的爱书之人,也熟悉了他的口味,相关书目到了给他留着,暂时缺货帮他搜寻,书买多了专程送货上门。有些书因为出版年代久远,或者相当冷门,连书店也买不到,张老就到处找人帮忙搜集,常常花在邮费上的钱和书价相差无几。
2009年,张老甚至在几位医政学院老师见证下,写了一份书面说明,表示等他百年之后,希望把家中大部分藏书整理并转赠给母校。
读书:博览群书六十年 当成人生享受
“我们大院里就数老张最勤快,累不累啊?”邻居加几十年的南医老同事戴汉民教授很难理解今年79岁的张慰丰现在仍每天读书学习12小时,比年轻人还要精力旺盛,孜孜不倦。用张老自己的话说,“我每天六点前起床,看电视,上午读报3-4小时,下午看专业书3-4小时,晚上写书写到凌晨一二点,累了就趴书桌上打个盹”。
张老在书海浸润一泡就是六十年,勤奋读书已成为他数万个日夜的生活习惯,书籍就是他的生命寄托。“读书、写文章、做学问对我是一种享受,是精神领域的大餐。读书过程中不断吸收养料,阅读引发我产生新的思考,精神升华,心情会感觉更愉快,就不是一种负担。”
“读中学时我就很爱看书,尤其热爱人文方面的书籍”,张慰丰1950年代就读江苏医学院(南医大前身)医学系时,一边学习繁重的医学课程,一边用课外时间大量阅读历史、文学、哲学书。
“我和学校其他医学生关注的不一样”,张老从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读到艾思奇的《大众哲学》,从巴甫洛夫的理论读到屠格涅夫、巴尔扎克的小说。学五年,张慰丰每次放假只回家一周,其余时间都在学校,连马路上排队都不忘看书,可以说是分秒必争,学医之外共读了几百种文史哲名著。“所以年轻人正拥有着人生中最好的时光,应该多读书,多读好书”,张老时常用自己的经历勉励当代学子。
张慰丰回忆,“当时学校里有位留学日本的教授,专业是古典哲学。有次遇到他聊起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这位教授惊讶地说’连哲学系的学生都读不透的书,你居然能看下来!’
张老对哲学、天文学也有着浓厚兴趣。“1956年在北京参加医学史高级师资培训班,裴文中、冯友兰、钱信忠、张岱年等大家给我们上课,讲人类学、哲学和医学。我觉得视野一下被打开,从此爱不释手”。70年代,张老在专业学术杂志《生命结构》上发表了《地球以外是否还有生命?》的论文,提出生命氨基酸组学,通过阐述分子结构来探讨人类起源,早于日本学者发现35年。
张慰丰推崇“十字型”知识结构,“医学不仅是自然科学,还是人学,要求我们了解人,了解人性。学习更多其他学科知识有助于全面认识人,形成科学研究的思想方法。现代医学生往往一头精力学专业,而文化欠缺,思维狭窄。很多专科医生也缺乏和社会、经济、法律、道德相联系的意识,局限于自己的领域。我们既要专,也要广。广博的知识有助于我们在某一领域‘专’下去。”
张老习惯边读边在书间写下蝇头小楷的批语,他还爱剪报,把资料夹在相关书页中,以供今后研究治学之用。面对浩如烟海的藏书,使用起来,没有电脑检索概念的张慰丰仍然胸有成竹,“我买书前就对相关领域里的书目有着全盘了解。书买来后每本我会大体先浏览一遍,章节、目录和关心的主题。以后到真正用书、写书时,我再仔细逐页去寻找需要的材料”。
赠书:把知识与周围爱书人共同分享
退休后的张慰丰“退而不休”,被医政学院返聘为青年教师导师,同时兼任康达学院教学督导。在校园里、学院办公室甚至路上,张老遇到他熟识的青年教师、研究生朋友,总会关切地询问:“你最近在看什么书,需要什么方面的?我可以推荐给你”,这是他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张老的家和藏书几十年来面向全校师生无私开放,以至于南大、南中医、北大同行也慕名而来。当年给自己带的研究生上课时,张老常常留两节课邀请学生到家中看书、评书,大家围坐客厅,倒一杯茶,畅谈学术,临走时每人各取所需借几本。不少从事医学人文和医学教育领域的教师在治学中需要参考材料,也去张家检索借阅,张老一概热忱欢迎。
除了慷慨借阅,张慰丰还很乐意自己掏钱买书赠送给身边有需要的学生、同事——“我喜欢和有事业心、爱读书的人交朋友”,张老说。
从学校校长到宣传部部长,从学院青年教师到普通研究生,都收到过张老的赠书,数量已无法计算。仅医政学院同一教研室的青年教师刘虹就收到上百本,走在路上遇到,张老师也会拿出随手带的两本书送给他。担任康达学院督导期间,张老带学院一位老师到先锋书店找寻有关医疗保险的参考书,“你随便挑,我买单”,一次买了300多元。
张老给校长送上领导管理的书,给研究医学教育的青年教师赠送医学史的书,给研究社会学的老师购买社会学专著……张慰丰赠书因人而宜,急人之所需,有着明确的分类目标。凡是爱读书的人、愿意与之切磋阅读的人、在医学人文领域有相关研究需要的师生们,张慰丰在和他们的交谈中,了解教学、行政、科研等不同人群的阅读需求和研究兴趣,或提出建议,或在自家藏书中尽力翻寻,或加以留心日后帮忙物色。
“逛书店时,看到适合某些人的好书,我就会买2-3本,多的送给他们”,张老说,“知识不能只让自己独享,还要传授给别人,让它发挥最大作用”。
同教研室的青年老师刘虹、夏媛媛等人深受其教益。在夏老师写作《医学十大进程》一书时,关于医学模式的发展历史一章缺少材料,她遍寻参考书,都写的非常简略。张慰丰知道后,在家里搜寻了两三天,找到了一本早年出版、发行量极少的《医学模式》专门介绍此专题。
去年,张慰丰被聘为重修《清史稿.医学卫生志》主审。重修清史工程是国内目前规模最大、影响最为深远的古籍整理出版项目,共有来自高校、科研机构和文博系统的200多名学者参加。写书人写到关于“中医上的舌诊如何传到西方”时,网络上找不到几十年前合适的论证资料,张老利用藏书提供了很好的援助。该卫生志历经张老两次审读,为其录入手写审稿意见的夏媛媛敬佩他的严谨,“张老师审读十分细致,小到标点符号,翻译不规范的国外人名地名,都逐一校正。遇有疑惑,必翻遍家中相关图书,以求证实”。去年,张慰丰曾为《金陵晚报》撰写医学史话专栏,向大众科普医学发展史,仅写“艾滋病病毒从何而来”这一问题就查阅了上百本书籍。
读书对张老人生的影响
“六十年前,张慰丰学的是儿科,1956年大学毕业实习时见识到当时有些医务工作者缺乏人文素养,注重技术,治疗粗暴,忽视对病人的人文关怀。在文史哲长期浸染下的他于是决定转而研究医学人文,专攻医学史,倾力为提高从医者的人文科学素养而奋斗,毕生供职于南京医学院(南医大前身)教授医学史。他是我国最早关注医学人文的一批学者之一,三十年来不遗余力地大力推行“生物—医学—心理—社会医学”模式。他和北京另一位同行被医学史界并称“北有程之范,南有张慰丰”。退休后,张老仍密切关注各种医学新进展、新动态,有时连在职医生都没听说过。
“现在很多人并没有意识到医学史的重要性,其实,医学史是站在一个宏观的角度看医学。在医学分科越来越细的今天,医生不能仅从个别器官而要用全面整体的态度来审视医学,思考专业”。张老认为。
医学史治学的精深要求张慰丰阅读广有涉猎,而事实上,“张老师的知识面非常宽,他不仅精通中西方医学史,而且对自然科学史也非常熟悉”,南中医博导黄煌教授回忆。
张老认为,“医生不仅要掌握本门学科的知识,还要掌握整个医学其他方面的知识,掌握人文学的知识。医学生不仅要读医学书,还要读科学、政治、哲学各方面的书,这样才能开拓眼界,将来从更高的角度审视医生这个职业,把自己同医学、社会联系起来,素质才能提高。”
读书是张慰丰退休后的全部精神支撑。两年前老伴去世,现在书就是张老的唯一伴侣。在张慰丰的日程表里,从来没有外出旅游、逛公园等消遣,即使在美国的女儿多次邀请他出国看看,他也回绝了:“我觉得自己剩下的时间有限,出去玩太浪费了,还是愿意看书写书”。
张老多个参编的书同时开工,“我主编的《世界科学家大辞典.医学部分》已经写了几十万字,总体篇幅有600万字,是个浩大的工程。前段时间还在写有关医学进化史的书,我的心愿是完成100万字的这本《医学进化论》作为传世之作”,谈起写书计划,张老有着比年轻人还要旺盛的劲头,“趁着我还能动笔,头脑还没糊涂,我要工作完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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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慰丰,男,1933年6月生,浙江省余姚县人。1956年江苏医学院医学系毕业。1957年在北京中医研究院医学史高级师资班结业。南京医科大学医学史与自然辩证法教研室主任、教授,北京大学医学部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是我国最早一批从事医学史研究的教授之一。专长医学史、医学辩证法。历任中国科学技术史学会理事、中华医学史学会常务委员、北京医科大学兼职教授、北京医科大学兼职教授、北京医科大学医学史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中华医史杂志》副主编、《医学与哲学》特约编辑、江苏省医学辩证法学术委员会主任委员、江苏省社会学会医学社会学研究会常务理事、卫生部《中国医学通史》编委、国际东亚科学技术医学史委员会会员等。
曾主编和参编《医药史话》(合著)、《中国医学史》(合著)、《医学辩证法》(合著)、《鉴真东渡》、《自然科学史纲要》、《中国医学百科全书•医学史》(副主编)、《医史学》(副主编)、《中外医学教育史》(合著,获1989年全国首届优秀教育理论著作奖)、《新中国医学教育史》(合著,获首届全国优秀医史文献图书及医学工具书金奖)、《医学未来学》(合著)等十余部著作。发表论文50余篇,被聘为《清史稿•医药卫生志》主审专家。1994年获政府特殊津贴,2000年获吴孟超突出贡献奖杯,2009年被全国首届医学发展高峰论坛授予“医学人文突出贡献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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