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最后一片树叶
尽管他还不到50岁，尽管他一再向我表明，并不指望能活多少年，只想看到儿子从学校毕业能够自立，但我确切地知道，他的生命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得的是癌中之王——胰腺癌。
■ 心情驿站
希望和绝望，有时仅有一步之遥。作为一名医者，当病人把生命交在我们手中，我们都应小心呵护。为着这份信任，医生们常常像是在树叶飘尽的枝头，费尽心思地再画上一片哪怕是渐趋枯萎的树叶。
尽管他还不到50岁，尽管他一再向我表明，并不指望能活多少年，只想看到儿子从学校毕业能够自立，但我确切地知道，他的生命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得的是癌中之王——胰腺癌。
我接班去急诊留观室担任主诊医生的时候，前任主诊医生刚刚把他从消化道大出血中抢救回来。大量腹水，腹腔内的脏器因癌细胞浸润而粘连成固定的一大块。事实上，他已经辗转数家大医院，已完全没有手术机会。若不是大出血，他会一直在家服用空中楼阁般的中药，等待生命终结。
消化道出血暂时止住后，他努力地想吃东西。他极其有限的医学知识告诉他，只有吃下有营养的东西，才能活得更久一些。可他怎么吃得下去呢？大量腹水胀得难受，粘连的脏器将幽门堵成了一条细线。还有别的办法吗？
“陈医生，快想想办法让我吃下东西吧！”
“除非开刀！”
“开刀？”他的眼睛亮了。
我不忍拒绝，请来外科医生会诊。会诊的是徐医生，他盯着我一字一句地问：“这样的病人还能开刀？”“可是，难道就对病人说，‘你已经不能开刀了’吗？”最终，善良的徐医生心软了，“就让我们一起来画一片树叶吧！”于是，我们统一口径，对病人说：“只要你腹水退下去，就给你开刀。”
他的腹围一天天小下去，腹部瘦成了舟状腹，髂骨也露出来了；他逐渐能坐起来了，最后能站起来了，可以手术了吗？ B超显示，仍有中到大量腹水。虽说还不能马上实现他的愿望，但眼见如鼓的腹部瘪下去，病人的内心仍充满希望，家属也因这短暂的好转追着我要塞给我“红包”。
但当无论我怎样用药，腹水也始终无法彻底消退时，病人的眼里开始闪现怀疑和失望。每天查房，病人都眼巴巴地看着我做腹部检查，希望叩出来的是鼓音而不是浊音。
徐医生又来了，这回他“允诺”：“如果B超显示你的腹水是少量的，就可以开刀了。”腹水完全退掉大概是不可能了，减退成少量腹水大概总是可以的吧，病人眼中渐渐熄灭的希望之火又重新点燃，仿佛窗外那片经风吹雨淋渐渐褪色的树叶又被描上了颜色。
但毕竟他还不到50岁，自恃“年轻力壮”，抵御不了美味食物的诱惑，忍不住吃了点东西，进食后引起的剧烈呕吐再次引发消化道大出血。弥留之际，家属表示放弃最后的创伤性心肺复苏抢救，病人刚满18岁的儿子在我的要求下在病史记录中签上了他的名字。
风中的那片树叶飘落了，雨水把叶子上最后的色彩都冲刷干净。
结完帐，病人的儿子找到我，向我告别，说他母亲要他代表全家感谢我。天天一放学就守在父亲床旁的小男子汉，此刻站在我面前，高高的，让人觉得踏实。
“你该长大了，好好照顾你母亲。”小男子汉挺了挺胸，点点头，转身离去。
希望和绝望，有时仅有一步之遥。当病人把生命交到我们手中，我们应小心地呵护这份信任。为着这份信任，我们常常在树叶飘尽的枝头费尽心思地再画上一片，哪怕是渐趋枯萎的树叶；而很多时候，一个人并不能完全完成这份以假乱真的工作，这回，是外科善良的徐医生帮我一起画上了这片树叶，还描了一次又一次。他叫徐进，几年前实习时，口口声声叫我“陈老师”。现在，我请他会诊时不再让他叫我“陈老师”了；若他不小心脱口而出，我也回叫他“徐老师”。他是个快乐的小伙子，笑意常常荡漾在脸上，我真诚地希望，他的善良能助他事业蓬勃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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