肿瘤

癌症传•引子(二)

作者:悉达多•穆克吉 译:李虎 来源:金宝搏网站登录技巧 日期:2013-02-20
导读

         

     我能相当肯定地感觉到这一切,这是因为,急性白血病患者的到来,会为“医院的脊椎”注入一阵战栗。从楼上的癌症病房,到深埋在地下室的临床实验室,无不随之颤抖。白血病是白细胞发生的癌症——癌症最具爆发性、暴力性的化身之一。病房护士往往会提醒她的患者,得了这种病,“即使是被纸划伤也很危险”。
  
  对于在培训期的肿瘤学家来说,白血病也是一种特殊的癌症化身。它的恶化速度、严重性和无法阻挡的癌细胞扩散程度,往往逼人做出快速、极端的决断。罹患这种疾病非常可怕,观察与治疗这种疾病,也同样令人毛骨悚然。一旦白血病入侵,身体就被推到脆弱的生理极限——体内每一个系统(心脏、肺、血液)的运行,都游走在刀锋边缘。护士把卡拉病例中不清楚的部分向我做了补充:医生进行的血液检查显示,她的红细胞指标严重不足,不到正常的1/3。她的血液中充斥着数以百万计的恶性白细胞,而不是正常的白细胞——用癌症的术语来说,叫“母细胞”。卡拉的医生,终于跌跌撞撞地做出了正确的诊断,把她送到了到马萨诸塞州总医院。
  
  卡拉房间外的走廊漫长而空旷,泛着杀菌剂光芒的大厅地板刚刚被稀释的漂白剂拖过一遍。我在大厅里快速地浏览了她需要做的各项血液检查,同时,我在头脑中排练着即将和她进行的谈话。我悲哀地意识到,即便自己的同情中也掺杂着矫情与公式化的成分。这是我做肿瘤学“研习员”的第十个月——这是一个为期两年的“沉浸式”医学项目,用来培训癌症专家,我感到自己仿佛已被重力压到了最低点。在这十个月中,有说不出的辛酸和困难——数十名在我照顾之下的病人已经死亡。我感到,自己对于死亡和悲凉,正在慢慢变得麻木,对于持续不断的情感冲击,我已经变得“免疫”了。
  
  在这家医院,像我这样的癌症研习员,一共有七名。从纸面上看,我们似乎是一支强大的力量:我们是五所医学院和四家教学医院的毕业生,受到的医学训练和科学教育加起来共有66年,我们一共拥有12个研究生以上的学位。但这些苦读的年头和显赫的学位,并没有让我们为这个培训项目作好准备。医学院、实习和住院医生的生活,对人的身体和精神一直是一种折磨。但做“研习员”的头几个月,顿时令那些曾经的生活相形见绌、如同儿戏——以前的生活,简直是在上“医学幼儿园”。
  
  在生活中,癌症能够消耗、吞噬我们的一切。它闯进我们的脑海,占据我们的记忆,渗透我们的每一次谈话、每一个想法。作为医生,如果我们发现自己沉浸于癌症之中,那么,我们的病人就会感到这种疾病几乎会吞噬掉他们的生活。在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AleksandrSolzhenitsyn)的小说《癌症楼》(CancerWard)中,年轻的俄罗斯人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卢萨诺夫(PavelNikolayevichRusanov),在45岁左右时发现脖子里长有一颗肿瘤,并立即被发配到地处寒冷北方的一所无名医院的癌症病房中。给卢萨诺夫下的癌症诊断,其实仅仅是存在癌症迹象,就为卢萨诺夫判了死刑。疾病剥夺了他的身份。人们给他穿上了病号服(这种残酷的服装,是一出悲喜剧的道具,就像囚犯的连身囚服一样颓丧),对他的行动采取绝对控制。卢萨诺夫发现,被诊断出患有癌症,就等同于进入了一座无边无界的“医疗劳改营”,甚至比他所抛下的社会,具有更多的侵入和致瘫效应。(索尔仁尼琴可能打算用荒谬的、极权主义的肿瘤医院,来比拟医院外荒谬的极权主义国家,但是,我曾向一位患浸润性宫颈癌的女人询问这种“相提并论”,她讽刺地说,“不幸的是,我并不需要任何隐喻来阅读这本书。癌症病房就是我受拘的国度、我的监狱”。)
  
  作为一名正在学习照顾癌症患者的医生,我很难体会癌症患者这种被监禁的感觉。但即便只是旁观,我仍然可以感受到它的力量——一种密实而持续不断的拉引力,要把所有的事和所有的人都拖入癌症的轨道。在我进入该项目的第一个星期,一位刚刚从“浸润项目”结业的同事把我拉到一边劝我,“这就是所谓的浸润式培训项目,”他压低了嗓子说,“但‘浸润式’的真正意思是‘淹死’。不要让它影响到你所有的一切。你需要有医院以外的生活。你需要这个,否则你会被吞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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