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森的一些博士后研究生将癌症细胞植入老鼠皮下，其中一些老鼠使用阻碍CTLA-4的抗体治疗。几周后，癌症消失了。1995年12月上旬，有一位研究者给阿里森展示了研究数据。阿里森看后非常震惊。试验室正准备开始圣诞节假期，但是，他当时想立即重复试验。“我告诉研究人员，他应该给一些新的老鼠注射肿瘤，并设一个没有抗体的控制组。我来亲自估量肿瘤，”阿里森回忆，“所以，它确实是个盲法试验，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是什么。”一周后，阿里森估量癌症细胞。“肿瘤仍在生长，而我开始绝望。随后，在一半的老鼠身上，肿瘤似乎停止生长，但是在另外一组，肿瘤持续生长。随后，在肿瘤停止生长的老鼠身上，癌症开始消失，就这么没有了。”阿里森补充道，“这立即证实了我们最开始的假设，这对所有种类的癌症都可能有效。”

　　两年时间里，随着阿里森继续他在老鼠身上的试验，他接触了一些医药和生物科技公司，寻求他们的帮助改进对病人的治疗，但是他不断地被拒绝：“人们对免疫学和免疫治疗心存疑虑。他们会说，‘噢，所有人都能在老鼠身上治愈癌症。’有些时候他们会说，‘你认为仅仅移除T细胞上的负信号，你就能治愈癌症？’”

　　阿里森还得知，百时美施贵宝申请了一项专利，声称CTLA-4能刺激T细胞增长。“如果那个情况属实，你绝对不可能会想到为癌症病人注射阻碍CTLA-4的抗体。因为那会使事情变得更糟，”他说。“人们不敢把那种抗体注入病人体内。”但是阿里森坚持着，告诉行业主管们，百时美施贵宝错了。最终，他说服一家叫做美达雷克斯的小公司为它的试验方法投资。

　　在2001年人体试验的初期，美达雷克斯公司将一位恶性黑素瘤患者列入计划，因为这是偶尔会对类似干扰素或者白细胞介素-2的免疫治疗有所反应的癌症之一。初步研究时，病人使用CTLA-4的抗体进行治疗。像老鼠试验中一样，在一些肿瘤开始消退前，癌症持续生长了几周。2004年，百时美施贵宝和美达雷克斯公司在药物领域建立合作伙伴关系。随后的试验在十二周后缺乏对肿瘤的影响。很多肿瘤变大了，并且在某些病人身上出现了新的伤口。辉瑞公司也正在测试CTLA-4的一种抗体，并得出结论，那是不可行的。试验很早就结束了。

　　然而，百时美施贵宝研究结束后的数月，一些临床医生参与进来，其中包括来自斯隆凯特琳癌症研究中心的杰德.沃尔乔克和来自波士顿达纳法波癌症研究所的史蒂芬.霍迪，他们意识到肿瘤要么停止生长，要么开始萎缩。沃尔乔克和他的同事说服百时美施贵宝等试验几年之后再计算病人整体生还率。（因为判定化疗药物效力的现有标准是基于治疗的刚开始几个月，所以试验会被认为是失败的。）“这个结果令人振奋，”阿里森说，“因为那得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完成这项研究。”2010年6月，试验结果在美国临床肿瘤学会年会上公之于众。尽管这种药物平均延长了病人仅仅四个月的寿命，但是将近四分之一的病人参加试验两年后依然在世。他们曾被告知只剩7个月寿命。“这与你所知的别的药物不一样，”阿里森说。“你现在并没有在治疗癌症——你在治疗免疫系统。在随机试验中，这是第一种药物能让黑素瘤晚期病人得以幸存。”

　　阿里森的研究结果震惊了癌症专家们。《自然》在2011年12月发表了一篇评论，指出CTLA-4的抗体“给黑素瘤患者真正的希望，特别是那些几乎没有可能生还的癌症晚期患者。更宽泛的说，它为癌症免疫疗法提供了更清晰的临床验证。”我问哈罗德.瓦姆斯为什么阿里森能成功，而别的免疫疗法研究者却失败了。“大众需要理解我们所做的工作，”他说。“吉姆让我们的工作被大家理解。”

　　“你应该小心使用“治愈”这个词，因为有些病人有肿瘤残留，”阿里森说。“但是没有关系，因为他们的癌症细胞不再生长。在其他病人体内，肿瘤只是突然出现，然后就消失了。所以说，它变成了一个慢性疾病，”而不是死刑的宣判。阿里森搬到了斯隆凯特林中心，和沃尔乔克和其他医生的临床试验更接近。“我只是想成为一个拥护者，能将笑容留在每个人脸上，”他说。

　　2003年秋天，莎伦.贝尔文还是个年仅21岁的实习教师，计划次年6月结婚。每天都坚持跑4-5英里。当年，她开始发现晨练后胸口有疼痛感。学生卫生医疗服务处认为她从她所在班级的学生身上，感染了过滤性病毒引起的支气管炎。但是她的症状并没有好转，随后医生又给了她别的诊断，包括哮喘和肺炎。不久之后，她发现连走路都倍感不适。有一次她去看望母亲的时候，她去看了家庭医生，结果发现在锁骨处有一个肿块。活组织切片检查发现，她患上了转移性黑色素瘤。“我非常吃惊，”贝尔文告诉我。“我绝不是个日光浴者，皮肤也从未有过损伤。”贝尔文婚礼前一周，她完成了身体评估。全身扫描“就像圣诞树一样被点亮，”她回忆。“我周一、周二和周三做完化疗，周四结婚。”四个月的治疗使得肿瘤变小了一点点。然后它又开始生长。核磁共振成像显示，黑素瘤已经扩散到头部。贝尔文去斯隆凯特林癌症研究所用放射治疗脑瘤。从治疗过程中恢复后，她开始接受白介素-2的治疗，激活她的T细胞。治疗产生了严重的反应，“全身的皮肤开始剥落，”贝尔文说。“当时病来如山倒，我已经忘记期间一半发生的事情。”更糟糕的是，治疗并没能阻止癌症细胞的生长。“医生告诉我，‘如果你想去度假，那就最好现在就去。’”贝尔文和她丈夫随即就乘坐海轮去了加勒比海。

　　贝尔文度假回来后，又回到了医院，从胸腔放出了12升的液体。随后，沃尔乔克为贝尔文使用了CTLA-4的抗体治疗，但是仍是实验治疗。“到那个时候，我就和我丈夫说，‘如果这还无效，我就真的不知道做什么还对我有效了。’”她回忆道。沃尔乔克给了贝尔文一份知情同意书，其中列出了所有可能的副作用。“一页页都是写着可能发生在我身上的种种状况。我一页都没看。我只是在最下面签了字，说‘给我用药吧’。”

　　抗体通过贝尔文的静脉注入体内，她的反应非常剧烈：身体摇摆，全身汗水直流，同时，免疫系统攻击甲状腺。“我当时认为我快要死了，感觉特别冷，”她回忆。每隔三周进行一次治疗，四次治疗后，贝尔文进行了一系列的扫描。“我记得沃尔乔克医生如何进入病房，满脸微笑，他说‘这太棒了！’他高兴坏了。”她肺部的大面积肿瘤明显地消退了。

　　沃尔乔克并不希望给贝尔文过多希望。但是“那次之后每次扫描，肿瘤都在消退，”她说。她被诊断后的九年，她依然没有任何患有癌症的迹象。

　　贝尔文的案例令人瞩目，但是它与流行概念相矛盾，推进免疫系统是治疗癌症“自然”的办法，并没有与化疗和放射有关的残酷的副作用。免疫治疗的结果包括对皮肤、肠、肺、肝、甲状腺、脑下垂体、肾和胰腺的攻击。T细胞被刺激去消灭癌症细胞时，它们也能导致正常组织的附带伤害。沃尔乔克告诉我，“你可能需要让自己中毒以使免疫系统对癌症有效。这并不是免费搭车。”因为贝尔文的甲状腺因治疗破坏，她现在需要替代荷尔蒙。

　　史蒂芬.罗森博格是美国国家癌症研究所的首席外科医生。他在研制白细胞介素-2中起了关键作用。他也参与了CTLA-4的抗体一些早期的研究。他注意到，肠部经常会在治疗中会严重地发炎。“就像每天都会腹泻6升。结肠炎是非常厉害的，并对绝大部分人来说是致命的。如果不立即为病人注射皮质类固醇，病人就会死亡。”

　　“在肿瘤学领域，门槛设得如此之低，”罗森博格告诉我。他欢迎像贝尔文这样对病人有利的结果，但是他又对相似治疗的长期效益非常谨慎。“我相信，尽管跟进治疗比较匮乏，CTLA-4的抗体会治愈一部分患有黑素瘤的病人。”但是除非所有可检测到的癌症都消失，他说，“肿瘤最终还将重新开始生长。”

　　罗森博格引领着一个被称为“过继细胞转移”的不同策略。T细胞从病人肿瘤中提取出来，然后注入类似白介素-2的免疫刺激剂，让T细胞进行自我复制。随后，将T细胞重新放回病人体内。在最近的三次试验中，黑色素瘤患者在美国国家癌症研究所接受过继细胞转移，25个病人中，9个已经有超过5年时间进入完全缓解阶段。三次试验后，5名早先接受过治疗的病人，因为CTLA-4的抗体治疗不成功，也在缓解。

　　山姆.布雷登巴赫就是那5个病人之一。他在威斯康辛州经营着一家建筑公司。1999年9月，他妻子注意到他背后有一个痣。于是，他去位于麦迪逊的威斯康辛大学医院检查，被告知患了黑色素瘤。癌症很早就被发现了，经过医生移除后，没有出现转移的迹象。但是三年后，他在打排球跳起扣杀时，感觉到左侧腹部有点拉伸。“就是我左髋骨顶部的一个小瘤”——由原来黑色素瘤转移而来的。“一个本地的肿瘤学家只是简单地说，‘如果幸运的话，你将继续活五年’，”布雷登巴赫回忆。他返回麦迪逊的医院，在那里他注射了高剂量的干扰素。“第一个月，我就几乎完完全全地死了。什么事都不能做。”治疗毫无效果。不到几个月时间，黑色素瘤就出现在左侧腹股沟的淋巴结。

　　布雷登巴赫通过他女儿对罗森博格有所了解。他女儿在一个小提琴课上认识一个女孩儿，这个女孩儿的父亲在美国国家癌症研究中心接受过黑色素瘤治疗。布雷登巴赫联系到罗森博格。罗森博格给给他使用了试验黑色素瘤疫苗。这个治疗并没能对布雷登巴赫起到疗效，黑色素瘤随后扩散到了他的肝和肺。2003年夏天，使用CTLA-4的抗体后，他的腹部经历了难以忍受的疼痛。由免疫反应产生的毒素令他患上了胰腺炎。“当时情况太惨烈了，他们就停止了治疗，”布莱登巴赫说。“他们当时就是拿我的病没有任何的办法。”他在威斯康辛大学的医生告诉他，他可能不会活过四到六个月。一个肿瘤医师告诉建议他使用化疗，但是“我知道这个数字，我妻子和我都说，‘如果这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时间，那为什么要让自己在这段时间痛苦不堪？’”

　　感恩节那周，罗森博格打电话告诉他，他的研究团队在实验室研究了他的T细胞。“你的细胞正从培养皿中其它细胞很不一样，”罗森博格说。他解释道，布雷登巴赫的T细胞能被激发去识别并攻击黑色素瘤。“罗森博格医生只是告诉我周一乘飞机来这儿见他，并且待上三周。”布雷登巴赫的T细胞已经被移除，放在罗森博格实验室里进行操作。他到达NIH后，T细胞就通过导管从静脉进入他的身体，并进入心脏。“所有的医生手术室里开心地笑着，”他告诉我。“我感觉就像《奇爱博士》里的片段。”布雷登巴赫曾发烧至104华氏度，皮肤也突发皮疹。他圣诞夜回家，几乎不能行走，但是不到一个月时间，转移性肿瘤就开始萎缩。今天，所有的黑色素瘤都消失了。“我的T细胞，他们真棒，”布雷登巴赫总结道。但是，有一个治疗留下的永久性的副作用。被操纵的T细胞同时攻击了含有黑色素的普通细胞，于是导致了白癜风，皮肤失去色素后，头发也随之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