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手续单上盖着来自人事处、财务处、保卫处、病案科、供应科、工会等共计21个部门的红色印章。医生万明(化名)才终于脱下白大褂，离开手术台。

        在辞职之前，万明身心俱疲。他粗略统计，这些年由他担任主刀的手术一共2000多台，参与过的手术不计其数。“以我现在的年资来说，已经熬过了最苦的阶段。但重要的是，最初想学医的心态是不是和现在的心态相符合。”出生于1982年，十年后晋升为主治医生的万明毅然离职了。

        “在有限的时间内，住进来的病人越多越好。”在中国做医生，不仅要精进医术，还要应对各种行政命令。政府不再扩大公立医院的规模。于是医院开始强调“周转率”——在有限的时间和空间内，尽可能收治最多的病人。

        1医术本应是“精益求精”，现在却是“多多益善”

        “刚开始工作的时候，我是很有热情的，每天都能学到新东西，自己从开刀、切皮，慢慢地能做简单的手术，后来可以做复杂的手术，接触到罕见的病例也很兴奋。那时，手术室到下午四点半就不再接收病人了，科室里的同事有空余的时间，经常一起吃个饭，讨论学习一些新技术。”

        “后来，医院开始强调周转率，强调平均住院日，要提高手术效率。平均住院日，就像吃饭的‘翻台’一样，在有限的时间内，住进来的病人越多越好，而随之而来的医疗服务质量会越来越差。”

        “医院的指标是什么呢?每一年的手术量要提高10%。就是说不管上一年做到什么程度，下一年的手术量都要比前一年同期提高10%。如果医生达不到指标，就扣除奖金。

        “这样的结果就是，我要不断增加手术量，不断缩短病人住院的时间。”

        “以前一天做两、三台手术，后来增加到一天五、六台手术，甚至七、八台，这是我在过去根本不敢想象的事实。没有人反抗，大家都逆来顺受，随波逐流。就像北京的房价一样，最开始你觉得两三万一平米很贵，你觉得忍受不了，但是现在十万块钱一平米你也不得不买，你要继续忍受。”

        2心里压力大

        “第一次开皮、第一次缝肚子、第一次切除器官、第一次剔除肿瘤……其实只是暂时高兴一下，就过去了。真正给我自己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是有感情交流的病人，而不是‘我能做什么’的成就感。“

        “有一天，我要去别的病房了，她突然抓住我的手，呜呜地哭了起来，说“大夫你别走，别的大夫都不管我，就你管我，我不希望你走。”她就这样一直攥着我的手……”

        “内心能得到这种满足感，比我挣了多少钱，或者买了多大的房子的幸福感会持续得更长一些。”

        “可惜后来，这种感受越来越少了。当我成为主治医生，就不直接接触病人了，给病人量血压、换药、查体、询问病史这些事都是下级大夫负责的，我最多就是早上查房时看一眼病人，做完手术再看一眼。”

        “到最后是什么状态呢?完全就像是走过场，就是流水线。我经常替别的大夫做手术，术前我都不知道病人是谁，不知道他/她长什么样，看一看病历，就开始了。手术之后我都没见过这个病人，病人就出院了……人情上的反馈越来越少。我甚至感觉自己像一个卖肉的。”

        “压力真的很大，有时感觉自己完全就是不负责任的，但是我没有任何办法。”

        有人因为感动而离开，也有人因为感动而坚守。

        3面包在哪里

        国家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曾有数次提议要改革医生的薪酬制度，提高医生待遇现在的手术收费标准是1994年定的，二十多年都没有改变过;现行的医疗收费，绝大多数都是耗材的费用，而支付给医生的人工费用其实很低。医生的工资大部分为奖金，而手术费就是奖金中的一部分。

        一个癌症切除手术，可能要五到六个小时，需要大约八个人(四至五位大夫、两个护士、两个麻醉师)。手术费是三千多元，其中约7%返给手术的医务人员。我作为主刀，我拿这7%的提成中的一半，也就是工作了五六个小时，才挣了一百多块钱。下面的主治大夫、医生助理所能拿到的钱就更少了，住院医生、实习大夫拿的更少，7%的3%左右，也就是几块钱。”

        如果你的手术量提高不到10%，这些奖金就不发给你了。

        4有人因为感动而离开,也有人因为感动而坚守

        “ 手术收费是1994年定的从没变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