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移植是终末期心力衰竭患者的黄金标准治疗方法。然而，目前临床移植手术中难以避免移植器官的缺血与再灌注损伤，这严重影响了供心的质量、降低了供心的存活率、限制了供心的选择。

        2022年4月11日，《柳叶刀》子刊(The Lancet Regional Health – Western Pacific)上的一项研究[1]报告了世界首例无缺血心脏移植手术。该手术由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无缺血心脏移植团队于2021年6月成功完成，手术全程患者血流未中断、心脏不停跳。在术后随访的8个月期间，患者心功能及生活保持正常。

        这例手术成功的背后究竟经历了什么?该手术有何创新点?“医学界心血管频道”有幸邀请到该手术的主刀医生暨研究的第一作者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殷胜利教授为大家解密!

        2年探索，只为这4.5h的“换心大战”!

        医学界：能否请您简单介绍一下此次手术的背景及移植过程?

        殷胜利教授：自2012年开始，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就试图攻克无缺血器官移植手术，并先后于2017年、2019年完成无缺血肝脏移植手术和无缺血肾脏移植手术。2019年5月，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成立无缺血心脏移植团队(包括心脏外科、器官移植科、体外循环科、手术麻醉中心等多学科团队)，开始探讨无缺血心脏移植的可行性。

        一开始，无缺血心脏移植团队检索了一系列关于“机器灌注”、“离体灌注”、“心脏移植”的临床研究，经过多次的会议讨论、实验设计，确定了初步的手术方案。随后2年，无缺血心脏移植团队进行了几十例大动物实验，利用废弃的心脏完成了10余次临床无缺血心脏获取和离体常温机械灌注的演练，不断完善、革新手术方案及操作技术。

        2021年5月24日，一位67岁的患者因“扩张型心肌病”被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收治，进一步检查发现，患者的心脏已进入终末期，除了心脏移植别无他法。另外，由于患者患有严重心肌病、心力衰竭，且合并中度以上肺动脉高压，若实施传统心脏移植手术，将面临很大风险。基于此，医院决定对患者实施无缺血心脏移植手术。

        2021年6月26日，终于等来了合适供体，无缺血心脏移植团队马上对手术的计划安排、实施细节、应急预案等进行了详尽的推演，将手术过程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进行了模拟和应对演练，确保手术万无一失。

        患者在进行心脏切除的同时，无缺血心脏移植团队也利用体内灌注及保温系统，获取了供心。在外科医生置管、阻断后，从心包腔内游离出来的供心在体外灌注系统的支持下在器官槽内保持着有力跳动和正常体温。

        供心被顺利转运至患者手术间后，移植团队将其从转移槽移植至患者心包腔内，在灌注系统的支持下，由殷胜利教授和吴钟凯教授进行了供心吻合手术。

        历时4.5h的手术顺利完成，没有出现任何意外，术后，患者转至心外重症加强护理病房(ICU)进行密切监测：多次心电图检查未发现心肌缺血、超声心动图显示心脏射血分数升至78%、肺动脉压力下降理想。至此，患者心脏和各个脏器功能都顺利恢复。

        打破传统心脏移植理念，

        革新无缺血器官移植技术

        医学界：您认为此次手术的创新点在哪?

        殷胜利教授：无缺血心脏移植手术主要有以下3点创新。

        ■ 新理念

        以往认为，在心脏跳动、血流不中断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完成心脏开胸手术的，诸如二尖瓣置换、房间隔修补等也需要将心脏停搏，也会面临再灌注损伤的问题。而无缺血心脏移植手术在心胸在完全打开的情况下，心脏不停跳、血流不中断，打破了心脏移植的传统理念。

        ■ 新技术

        常规心脏移植的供心是在用冷保存液冲洗后获得的，然后进行静态冷藏。最后，在低温和缺血条件下植入受体体内。因此，一定程度的心脏缺血再灌注损伤是心脏移植不可避免的组成部分。

        但在有效血流不中断、体外常温灌注的支持下，无缺血心脏移植手术中供心在获取、保存及植入的全程都处于生理跳动状态。整个过程当中心脏没有缺血，避免了再灌注损伤，心肌功能得到了很好的保护。

        需要注意的是，与常规心脏移植手术不同，无缺血心脏移植手术的供心是有温度的、跳动的，这需要更精湛的手术操作。

        ■ 新突破

        无缺血心脏移植手术解决了心脏移植过程中的室颤、回血血量大、视野不清以及供受体血液如何隔离等问题。

        提高手术成功率，减轻患者经济负担

        医学界：您认为该手术的成功对于我国心脏移植的发展有何意义?

        殷胜利教授：无缺血心脏移植手术对我国心脏移植的发展具有重大意义，可以分以下4点阐述。

        ■ 提高我国整体心脏移植手术的手术成功率

        心脏移植在我国处于星火燎原之势，以每年几十例手术到现在技术成熟的几百例，甚至正朝着上千例的范围挺进。每年成功开展心脏移植手术达千例是一个很重要的概念，因为国际上每年心脏移植的例数大概在4000-6000。

        因此，如果我国每年成功开展心脏移植手术能超一千例，这对世界的贡献是非常大的。

        然而，心脏移植手术自问世以来一直存在“缺血再灌注损伤”的问题，术后移植物由于手术过程中中断血流供给很大几率会出现失功能或者功能低下的问题。无缺血心脏移植手术就能很好地解决这个问题。

        无缺血心脏移植在整个过程中心脏不中断供血、不停止跳动，明显降低术后移植物失功能或者功能低下，进而提高手术成功率。

        ■ 扩大边缘供心的使用，更多患者受益

        供心资源匮乏是困扰心脏移植术的世界性难题，大多数供心在心脏骤停后获得，随后在低温缺氧缺血的条件下保存、运输和植入。但如果在运输环节中出现问题，致使供心缺血时间大于6小时，就会影响供心质量、导致各种心功能障碍，成为边缘供心。

        边缘供心：泛指任何不适合于作为常规标准供心的心脏，通常包括供者高龄、病毒感染者、供受者血型或体质量不匹配、供心长时间缺血、伴有冠心病或其他心脏结构异常等。

        由于使用边缘供心的手术时间长、手术预后差，临床医生一般不会选用边缘供心。

        而无缺血心脏移植手术整个过程中心脏都不停跳、不缺血，使用边缘供心也可达到常规标准供心的手术效果。这极大地增加了边缘供心的使用率，使更多患者获益。

        ■ 减少患者的经济负担

        无缺血心脏移植手术减少了移植术后心脏失功能或者功能低下的问题，首先就避免了患者术后长期住在ICU;其次，减少体外膜肺氧合(ECMO)等昂贵医疗器械辅助。

        ■ 增加心脏病患者的生存年限

        移植手术成功率提高、费用减少，会使更多的患者更愿意接受心脏移植，避免患者拖到最后、在装了辅助循环装置也不行的情况下才进行手术。

        历经完善，“热移植”或将取代“冷移植”

        医学界：对于无缺血心脏移植手术今后在临床上的应用，您有何展望?

        殷胜利教授：无缺血心脏移植手术实现了冷移植向热移植的转化。以往的心脏移植都属于冷移植，供心获取都需要经历冷缺血时间。但无缺血心脏移植手术过程中供心无需降温、保持常温机械灌注，有效避免了移植器官的再灌注损伤。

        无缺血心脏移植手术的优点显而易见，手术成功后，我们团队接到了很多国际、国内专家的咨询，询问手术如何进行、什么情况手术下可以进行这个手术……我们都一一解答，得到了广大同行的认可。

        谈及无缺血心脏移植手术目前所面临的问题，殷胜利教授表示，作为一项我国独创的技术，无缺血心脏移植手术目前存在医工条件不匹配的问题。心脏在不中断供血的同时，如何做到小型化、便利化的转运?是目前未被解决的问题。因此，我们还需要与无缺血心脏移植手术配合的工业技术发展。

        “当然，每一项新技术的发明都需要一个完善的过程，相信经过临床实践的不断优化，无缺血心脏移植手术能得到更多同行的认可、能在更多医院进行推广和实施，热移植将取代冷移植!”殷胜利教授最后畅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