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是本报医学人文专栏今日起系列报道的一个话题,我们将通过一句话、一本书、一部电影、一件事、一次经历……探讨不同人面对死亡的态度。在这个系列报道中,与其说我们是讨论死亡,不如说是想通过这一篇篇讨论死亡的文章展示作者对生命意义的思考,以及如何对待自己和他人生命的思考。
“向死而生”是本报医学人文专栏今日起系列报道的一个话题,我们将通过一句话、一本书、一部电影、一件事、一次经历……探讨不同人面对死亡的态度。在这个系列报道中,与其说我们是讨论死亡,不如说是想通过这一篇篇讨论死亡的文章展示作者对生命意义的思考,以及如何对待自己和他人生命的思考。
索甲仁波切著述的《西藏生死之书》中有这样一句话:“死亡也是一面镜子,从中可以看到我们整体的生命。”从父亲对待死亡的态度中,我彻悟了。
弟弟打来长途电话,说87岁的父亲已经3天不吃饭了,患前列腺癌晚期的他甚至拒绝接受任何治疗。我闻讯立即返回山东省五莲县的老家,并邀请了当地医院的几位内科、肿瘤科、保健科医生共同为父亲会诊。会诊后,大家一致认为,父亲目前的体质、生命体征和精神等一般情况尚可,如果他住院进行系统、合理的对症治疗,肯定可以明显改善症状,延长生命。但是,父亲坚决不同意住院,甚至连每天请医生到家里输液等支持治疗也不接受。
尴尬地送走几位医生后,我黯然神伤。这时,父亲把我和弟弟叫到床边,说:“我是抗战时期入伍的老党员,经历了新旧两个中国的变化,也享受到了改革开放后安定富裕的生活。我很清楚,自己的病情已经发展到癌症晚期了,再治疗,虽说可以延长生命,但却要花费你们那么多的金钱和精力。这对你们来说是劳民伤财,对我而言则是徒增痛苦,实在毫无意义。我现在吃吗啡片镇痛,再喝点水,能够使身体处于比较舒服的状态,最后安详地死去就行了。作为子女,你们已经尽力了,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到了该走的时候,你们就不要再干扰我生命的最后过程。毛主席活了83岁,我都87岁了,知足了!”
歇了一会儿,父亲又对我说:“你应该早日回医院为更多肢体残疾的病人服务,不必守在我的身边。我‘走’后,你也不要再回家了,由你弟弟简单料理一下后事吧。”我含泪聆听完父亲这一番深明大义的教诲,走出房间就忍不住放声痛哭。
从医35年来,我亲历过多少病人的死亡,对死亡也算有了粗浅的认识。在我的印象中,因重病导致缓慢死亡,是一个非常痛苦的过程。特别是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许多已无生还希望的病人,全身插着多根“救命”的管子,在一次次抢救的嘈杂声中,延续着无尽的痛苦和毫无价值的生命,直到无法忍受最终去世。这是救死扶伤宗旨的异化,是医学走向市场化的弊病,也是科技发展的悲哀。
从死亡的阴影下解脱的唯一办法就是了解死亡,认识死亡,然后正视死亡。
临床观察证实,人濒临死亡时,肢体的运动功能和感觉功能首先衰退,在逐渐丧失视觉的过程中,人们仍可以依稀感觉到外界的声音,听觉和潜意识最后丧失。如果一个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要反复听到医生抢救的噪声、亲人悲哀的哭声,还要继续忍受扎针、插管等治疗手段带来的折磨,那他“走”的时候心里必然会很难过。
因此,听完父亲的真情表白,我们几个子女很快达成共识:尊重父亲的选择,不再给他做任何治疗。同时,我们要求所有前来探望的亲属都不要在父亲面前哭泣。只有这样,才能为父亲创造一个安静的环境。
第二天,我怀着难以平静的心情,离开将不久于人世的父亲返回北京。回到医院,我立即出了专家门诊。只有回到病人身边,才能尽快从别离父亲的痛苦中逃脱出来。
在父亲停止进食第10天的下午,他突然提出要吃“知了龟”(家乡对蝉幼虫的别称)。我意识到,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一定是他老人家在通向另一个世界的时空隧道里,脑海中忽地泛出少年时代在树林中与同伴一起捉蝉的愉快记忆。家人想方设法真的找来了一些“知了龟”,将其油炸并剥出腹部的肉,小心翼翼地送入父亲口中。多日不曾进食的父亲,竟然一口气吃下了5个。待吃完,父亲满足地闭上眼,侧卧着静静进入梦乡。4个多小时后,父亲安详地“走”了。
临终前,父亲没有豪言,不立遗嘱,也没有痛苦的呻吟。在满足了人性最本真的需求,吃了一次最好的美味佳肴后,他上路了。我为家人能满足父亲生命中最后一个享受美食的愿望而深感欣慰。假如当初父亲不情愿地住进了医院,在叠加的各种治疗中煎熬,他大概不会产生这种孩童般的需求吧。我遵照父亲生前的叮嘱,没有回去参加追悼会。那天,我在医院接连做了3台矫形外科手术,以寄托我对慈父的哀思。
当我必须走时,就应该走,我宁愿以自然的方式走完最后的人生旅程。
人生在世,只有两样东西属于自己,一个是肉体,一个是精神。肉体上的生老病死过程,我们只能服从自然规律的支配,精神的则完全可以掌控。既然死亡对人来说不可回避,那么从死亡的阴影下解脱的唯一办法就是了解死亡,认识死亡,然后正视死亡。
古今中外,凡懂得生活、社会阅历丰厚、彻悟人生真谛的人,当死亡来临的时候,都会坦然选择有尊严的死亡方式。
我蓦然想起,1955年4月16日,爱因斯坦在动脉瘤突然破裂后,断然拒绝了手术治疗的建议,并拒绝注射吗啡止痛。他宁愿以自然的方式走完最后的人生旅程。他说:“当我必须走时,就应该走。人为地延长生命是毫无意义的。我尽了我的责任,是该走的时候了,我会走得很体面的。”
少年时代的我非常顽皮,甚至多次惹祸,曾被父亲严厉地教训过。因此从记事起,我就对父亲怀有敬畏心理。他最终对待死亡的豁达态度在我心中树立起更加伟岸的形象。我感悟到,父亲拥有一颗纯洁的心灵和一种无华的智性。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但他对死亡的认识和对死亡方式的选择,却和世界上许多伟大人物相同。
这也促使我从医生的职业层面进行思考:平静的死亡是人性中一种最本真的摆脱痛苦的愿望,是全身心的一种愉悦体验。然而某些无谓的救治却让多少病人在死亡过程中只是感受到了痛苦。昂贵的药物和先进的技术,又让多少家庭陷入了贫困。尤其需要指出的是,一些家境宽裕的亲属之所以一再要求医生对晚期癌症病人继续实施高代价的治疗,往往只是为了表达那种所谓的孝心、爱心而已。殊不知,这样做也是一种自私的表现。
死亡是每个人终将面对的结局。尽管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常识,但当我们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却少有人能保持住理智。为什么我们会惧怕死亡?为什么我们会惶恐不安?也许是因为我们的精神无所皈依,也许我们还没有真正学会清醒地生活。
“死亡也是一面镜子,从中可以看到我们整体的生命。”
■图片故事:让死亡不再陌生
台湾仁德医护管理专科学校在2010年开设了一间死亡体验室,让学生完整地体验死亡过程。学生实际模拟写遗嘱、入棺、封棺、被掩埋等死亡过程,对于生、死有了不同解读。
台湾媒体曾经报道过这个一条消息——台湾仁德医护管理专科学校在2010年设立了“生命礼仪实务教学中心”,除设有悲伤辅导、临终关怀、多功能奠礼堂等专业教室外,还有1间放置有10具特制棺材的死亡体验室,让学生完整体验死亡过程。
死亡体验课程会先安排生死导论的“行前教育”,然后让学生写遗嘱、穿寿衣、拍遗照,接着躺卧进棺材,透过指导老师的引领,向肉体和自己的一生告别,体验像尸体一般,接受殡葬人员为自己进行入殓、封棺、掩埋等程序。
学生躺在棺木中的模拟时间虽然只有10分钟,但通过真切感受“死亡”,从而产生同理心,对亡者、家属多一点尊重和关怀,也对生命价值有更深刻的体会。
该医专参与死亡体验课的1位学生表示,躺入棺木那一刻,想到很多事情还没做完,感觉很遗憾;当体验完毕“重生”之后,告诉自己要更珍惜每分每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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